文化中宗教與科學之間關係的發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而關心中國文化的人常問: 為 什麼近代科學沒有在中國產生？ 而實際上，當我們進一步考察中國古代文化中宗教與科學的 關係，首先注意到的便是道教與科學的關係。英國學者李約瑟博士在其所著《中國科學技術 史文明》中說："道教十分獨特而又有趣地揉合了哲學與宗教，以及原始的科學與魔術。要 了解中國的科學與技術，這是極為重要的。"這表示出中國歷史上的科學技術並不落後，且 值得我們特別加以重視的。 本文通過對道教在其歷史發展過程中與古代科技文明之間逐步形 成的複雜關係全面研究，不僅將對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了解會深刻許 多，同時對道教與科學 技術的了解也會深刻得多。

    宗教和科學的性質問題是一個純學術問題。一般而言，宗教和科學具有 本質區別。宗教訴諸 信念，科學則訴諸經驗；宗教信念無須經驗証明， 科學知識則必須有經驗証據。由這一本質 區別又引伸出種種區別，如研 究思考的對象不同，使用的方法不同等等。因宗教與科學之間 存在著極 其微妙的關係，這種關係與其說是抽象的理論問題，不如說題具體的歷史問題。

    因此，只能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縱然我們可以說宗教有共同的本質，但 人類歷史上曾經而且 斷續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宗教，它們各自具有不同的 特徵，並且都隨著社會發展變化而變。各 民族歷史上的各種宗教，在歷 史上起的作用有大有小，各有不同；其對科學技術的影響，也 不盡相同 ，並且也更為複雜。因此，抽象地討論宗教與科學的關係，很可能流於膚淺和似 是而非，無助於人們對兩者關係的認識。

    從歷史上看，宗教和科學的關係是極為複雜的。歐洲中世紀，天主教具 有絕對權威，科學成 了神學的婢女，科學不能超越宗教信仰規定的界線 ，科學不但得不到應有的發展，而且在神 學的控制下變成了偽科學。宗 教改革以後，隨著民主、寬容和自由精神的舉起，歐洲科學技 術獲得了 突飛猛進的發展，現代西方文化，可以說是宗教改革的產物。

    中國的情況與歐洲不同，中國道教與科學的關係有其特殊性。道教講長 生不死，講如何才能 長生不死，儘管這種追求是虛妄的，但道士們對這 一問題的思考和探求，客觀上卻促進了中 國古代科技的發展和進步。道 教認為，人可以長生不死。要長生不死，就必須修煉，必須服 丹吃藥， 由此產生了道教丹鼎派。丹鼎派分內丹與外丹，內丹講修養自己的精、氣、神， 它的直接後果造成了中國養生學和氣功 的發達，外丹講服食， 由此促進了中國古代化學與 藥學的發展。

    內外丹講長生的方法不同，但也不是截然分離的。有些道士，既重內丹 也重外丹，兩者互為 補充。總之，由於道教特定的價值取向，在修煉、 服藥的過程中，對中國古代的科技發展作 出了不小的貢獻，因此我們可 以說，道教促進了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發展與進步。道教涉 及的科學領域不少，有化學、生物學、醫學、地理學、礦物學、 天文學、物理學、人體科學 、養生學和氣功 等等，即表現在科學思想、生 命科學和煉丹化學上。以下就分別簡要介紹 道教在這些領域的成就。

道教的科學思想

    由於歷史上統治王朝的限制和儒生階層的輕視，中國古代科技的發展 是步履維艱的，其中很 多重要的成果，都是在道教"長生不死"的宗教 追求中產生的。兩千多年來，無數的修道之士 為了"長生不死"、"羽 化登仙"，通過煉製"外丹"和修煉"內丹"的長期的宗教修行實踐，給中 國古代科技史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其內容涉及古代化學、醫藥 學、天文學、礦物學、養 生學等多個方面。

    因道教的核心是追求長生不死，而追求長生不死最初是個科學問題， 不是宗教問題。因人的 正常死亡，至今主要仍是由於生病。於是人們 就想：如果不生病，是否就可不死？而因為神 仙不死，所以人們認為 他們一定有不死的辦法，有不死藥。所以秦皇、漢武才不惜成本，大 規模地尋仙祀神，以求得到不死之藥。但是在此處，由於科學的目標 太高(長生不死)，無法 實現，只好轉而去向神學求援了。

    而在求神之外，他們也另闢新路，自己尋找新藥，製造不死之藥，在 懵懂無知中，竟開啟了 中國古代的科學思想。如服藥求長生，是借助 外物的力量；用內丹來養生，是調動自身的功 能。調動自身功 能的辦 法也很多：熊經鳥伸，呼吸吐納，對著日月呼吸，叫作餐日月之精 華 ；早晚叩齒咽唾液，叫作飲玉液瓊漿；還有房中術等等。

    因道教用一套神秘主義的東西幫助一些人堅定了求長生的信心，他們 不僅保存，而且發展了 古代的科學成就。丹藥雖然不能使人長生，但 有些確實可以治病。這些，都是道教對科學的 貢獻。道教保存並發展 了氣功 ，他們在修煉中確實積累了一些實際體驗，也是寶貴的科學 遺 產。一些道士對醫術深有研究，為傳統中國醫學的發展作出過貢獻， 如葛洪、孫思邈 等。不少道士還精通天文曆算，據說祖沖之就可能是 道家信徒。

    而在求長生不死的過程中，道教徒們已慢慢地發展出屬於中國自身獨 特的科學思想了。從另 一方面來看，道教最引人注目的是，道家思想 體系中包含著系統的養生理論。道家提倡攝生 衛生，希望實現長生久 視，與天地萬物同歸。為此而對養神、養氣導引之術作了多方面的探 討，在一定程度上累積了生理學、病理學以及衛生保健方面知識。這 說明道教在探討自然現 象方面，注意擺 脫宗教的束縛，這對於自然科 學的研究無疑是極其重要的。

    因此，道教的科學思想和我國古代科技的發展，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 。但中國道教徒的長生 不老的思想只是將之作為一種延年益壽與追求 富貴的現實手段，將之視為一種技術而未認真 地追求，這大概就是中 國雖早有煉丹術，但始終有術無學；無法發展出現代化學的先進技術 的原因之一吧。

道教的生命科學

    道教內丹術在科學史上的意義，是從實踐中探討了人體生命的奧秘， 深刻揭示了氣功鍛煉 中的心理和生理變化，累積了大量經驗，對人體 科學和中國氣功 學的發展作出了貢獻。另 外還表現在醫學、藥學和養 生學等方面。

    道教因講求濟世救人，帶修道過程中既發展了不少健身延年的方術， 又匯集了許多醫療藥 方，因此更加深了與傳統醫藥養生學的聯繫。從 道教文化的構成來看，醫藥、養生也是它的 重要內容。下面我們先介 紹一下道教的醫藥學及保命延生之術。

    道教的養生學說是把人體當著一個整體、一個小宇宙來看待。主靜益 智術。道教倡導一種保 健、衛生激發智慧的特殊方式，即"形神雙養" 的內丹術。這些思維方法，都可以批判斷承， 揚棄其神秘主義，吸取 其可貴的科學內容。

    而以內丹、守一為主的中國道教氣功 ，主要流行於東漢末至西晉時期 。其代表作有《周易 參周契》、《太平經》、《河上公老子注》等。 而流行於東晉隋唐時期的以存思、服氣為主 的道教上清派，則是中國 道教氣功 發展的第二個階段。這一階段的氣功 不僅有服氣、存思 等為 養生延壽、成仙登真之道等特點，而且還有用氣功 來為人治病之特徵。內丹從道教傳 統的「人身一小天地」的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出發， 以天地萬物比作人的身體，以人生具有 的精、氣、神三寶為內煉的原 料，聲稱逆天地、生命生成之序煉精、氣、神來返本歸元，與 道合一 ，便可結丹長生。這些都是研究我國古代氣功 實踐史及人體生命科學的寶貴資料。

    而道教對古代醫學的影響還表現在醫藥資料等方面的研究上。東晉著 名的道教徒葛洪，不但 主張吃仙丹，他還主張用草藥治病。他一生收 集了很多藥方，然後加以研究和整理，編寫了 《金匱藥方》一書。後 來又將其中的急救方編為《肘後備急方》(原名《肘後救卒方》)中醫 學書。書中記載內、外、婦、兒、眼各科疾病的治療方藥。這些多為 民用的一些常用單方、 驗方、藥方，它是最早記錄了結核病、天花、 寄生蟲病等多種傳染病的病症和治療方法。

    葛洪常用常山來治療瘧疾，用黃蓮來治療痢疾，用麻黃來治療咳嗽和 哮喘，用昆布、海藻來 治療甲狀腺腫大，用大黃來作瀉劑，用松鬼來 醫治關節炎。用雄黃、艾來作消毒劑。這些治 療疾病的方法都收到了 顯著的醫療效果。這在藥物應用學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貢獻。葛洪認為 ：「古之初為道者，莫不兼修醫術，以救近禍焉」。這的確是一位很 高明的醫學家和道士。

    他首創按藥物的自然屬性和醫療屬性的分類法，將這七百多種藥物分 成為：玉石、草木、蟲 、獸、果、菜、米糧等七大類。這種分類法對 後來修撰的藥典都有著較為深遠的影響，而且 已成為我國古代藥物的 標準分類法，在一千多年的時間內一直被沿用著。而道教徒所嚮往的 "長生久視"、"成仙飛升"的宗教理論，我們剔除其迷信的不良成分， 發揚其科學的一面，就 是祛病健身、延年益壽、提高心理素質、開發 智力、激發和強化人體內在潛能、身心達致高 度融和協調狀態的人體 生命科學的內容。

    道教傳統正宗內丹術，就其原旨本貌而言，其體系是專供履行真正隱 居生活，完全擺脫塵 世感情事務的人進行修煉的。道教正宗內丹煉師 ，從來不是把內丹術僅僅只作為一項有益於 增進身體健康的方法來進 行鍛煉的，於日常生活中可有可無。恰恰相反，他們力圖通過內丹 修 煉來改變自己的生命狀態和生活歷程，是把它作為自己畢生唯一的一 件大事來完成的， 因此，內丹的修煉，傾注了煉師們全付的精力和時 間。所以道教傳統內丹術的修煉歷程，並 非人人皆可完成，其間於修 煉者意志與心性的要求尤為苛刻。

    雖然道教的信仰，教義等與科學技術有著矛盾的地方，但是這並不排 除道教中一些修行修煉 的方法對我國古代的化學、醫學、養生學、氣 功 學和藥物學等有著密切的聯繫和較大的影 響。而這對我國生命科學 的發展起了一定的促進作用。

道教的煉丹化學

    道教為了追求長生不死，即身成仙，從始至終都十分重視修煉方術。 例如眾所周知的古代化 學萌芽，就是產生於道教煉丹術的熊熊火之中 的。煉丹家可說是我國最古的化學實驗家。他 們具有非凡的創造精神 和大膽的科學探險精神，使煉丹術為近代化學的前身。

    而煉丹術在中國的出現和發展，最根本的動因乃是長生成仙觀念。人 要長生不死就必須找一 種不朽、無變化、具有穩定性的藥物，它的不 朽性轉入人體中，人就可以不朽，可以長生久 視。這種不朽藥物，就 是金丹。這種邏輯，在葛洪的《抱朴子．金丹篇》中表現得最為充分 。葛洪說："夫金丹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黃金入火，百煉 不消，埋之，畢天不 朽。服此之物，煉人身體，故能令人不老不死。 此蓋 假求外物以自堅固，有如脂之養火而 不可靈，銅青涂 腳，入水不 腐，此是借銅之勁以捍其肉也。金丹入人身中，沾洽榮衛，非 但銅青 之外付矣"。人是脆弱的，但人可以煉金丹，服金丹，可以"假求外物 (指金丹)以自堅 固"。正是這種荒唐而又似乎順理成章的邏輯和強烈 的求生願望相結合，促使了中國煉丹術 的出現和發展。

    道教提倡的外丹術，嚴格說來應稱為黃白金丹術。它包含黃白術和金 丹術兩個部分。黃白術 ─將賤金屬鉛、錫等冶煉成為貴金屬黃金、白 銀，故名。其目的一在增益財富；一在以黃金 製器皿，用作飲食器具 ，食用日久可得長生。當然，這只是一種幻想。金丹術─將某些金屬 和非金屬礦物按一定比例，特定操作程序，在爐和鼎中反復煉化，所 得的化合物呈金、赤 色，故稱金丹。方士們宣揚服餌金丹可以消疾、 益壽乃至成仙。

    東漢中後期，道教產生。黃白、金丹術為道教所繼承，以服務於"長 生成仙"的宗教目的。魏 伯陽的《周易參同契》是對煉丹術的理論總 結，稱做"萬古丹經王"。他引用《周易》思想、 易卦符號，解說煉丹 的原理和過程，其中主要講外丹術，也講內丹術。

    魏晉時期，道教對煉丹術有重大發展。道士葛洪，身為醫學家，精通 外丹術，其《抱朴子內 篇》詳細地介紹了黃白術與金丹術，有《黃白》 、《金丹》二篇。認為精通煉丹術乃"仙道 之極"。他說："余考養性之 書，鳩集久視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計矣。莫不皆以還丹、金 液為 大要者焉。然則此二事，蓋 仙道之極也"。他談為服食金丹可令人長生。他說："五谷 猶能活人，人得之則生，絕之則死。又況於上品之神藥 ，其益人豈不萬倍於五谷耶？夫金丹 之為物，燒之愈久，變化愈妙。 黃金入火，百煉不銷；埋之，畢天不朽。服此二物，煉人身 體，故能 令人不老不死"。葛洪提倡煉金丹，將它作為道教活動的主要任務。於是以符水消 災的原始道教，遂發展為貴族化的金丹道教。

    煉丹過程中，為促進不同化學變化，規定了種種操作規程，形成一些 特殊操作術語：如：飛 ─即加溫使汞昇華。伏─加熱使物質變性。因 此古代煉丹家依據觀察實驗而得出的某些化學 變化的總論，可以用現 代化學方程式加以表述：如《抱朴子．金丹》中指出："丹砂燒之成 水 銀，積變又成丹砂"。這句話可用兩個化學反應式來表示。

(1)丹砂燒之成水銀，就是將硫化汞(丹砂)加熱，變成二氧化硫，而游 離出金屬汞(水銀) HgS + O2 ─＞　Hg + SO2

(2)積變又成丹砂，就是水銀同硫黃化合，生成硫化汞，起初是黑色， 放在密封器中，使升 華為晶體硫化汞，即紅色之丹砂。 Hg + S ─＞ HgS(黑色) ─>HgS(赤紅色)

    古代煉丹家們在千百次實驗中，發現了這一物質化學變化的現象，這 當然是對古代化學的貢 獻。對哲學家認識物質的變化也有意義。而和 世界各種宗教相比較，提倡煉丹術是中國道教 獨具的特點。煉丹術的 發展，不僅沒有阻礙古代科學技術的進步，反而起著促進其發展的作 用。宗教和科學之間，存在如此密切的關係，是中國道教難能可貴的 優點。了解古代道教所 提倡的煉丹術及其與古代科學技術的關係後， 可以對魯迅先生說過的："中國的根底全在道 教"這句話，有了進一步 的領會。認識道教煉丹術的科學內容，對於研究中國古代科學技術 發 展史，顯然有著重要的意義。

    道教之所以與科學發生關聯，毫無疑問地是因為其獨特教義的緣故。 追求長生，也一直是科 學的目標之一。但科學不追求不死成仙。從長 生到不死也許 只有一步之遙，卻是無法跨越 的一步。無論理性怎樣執 著，在這裡它都得駐足。於是人只好用虛幻的、想像中的跨越來滿 足 自己，於是理性的執著就沈溺於宗教情感的痴迷之中了。

    最初的宗教都是與科學糅合在一起的。之後科學的發展從宗教中獨立 了出來，並與宗教迷信 對立了起來，科學與宗教似乎成為了對立的兩 極，這樣的情況在歷史上是屢見不鮮的。但我 國的道教卻與歷史上一 般的宗教不一樣，它始終離不開科學，科學是它的多種道術的基礎。 從某種意義上說，沒有科學也就不可能有道教，道教亦促進著某些科 學的發展，道教與科學 有著不可分離性。

    道教與科學的不可分離性，完全是由道教本身的特點所決定的。道教 的終極目的為了追求一 個人生命的長生不死而成仙。要長生不死就要 研究各種各樣的長生術和養生術。這些所謂的 道術，歸結起來有：守 一、存神、行氣、吐納、導引、辟穀 、服食、房中、外丹與內丹等 術 。這些長生和養生的方術，直接與間接地涉及到了醫學、藥物學、實 驗化學、人體生命 科學，乃至宇宙學和性衛生學等等。歷史上道教在 這些科學技術方面所取得的成就，譜寫了 中國科技史上的輝煌的篇章 。這在世界科技史上亦是僅見的。

    中國古代科學技術的發展，實是與道教思想密不可分的。這些都是人 人皆知的歷史事實。道 教的最終目的在於求得長生不死成仙，而各種 長生術與養生術則是求得其目的竹途徑與方 法，沒有這些途徑與修煉 的方法(道術)，追求成仙的目的也就成了一句空話，以此道術也就 成 為了道教基本內容之一。當然道術中也有許 多不科學的東西，從今日 來看是應當拋棄 的，但那些符合科學的長生學與養生學的眾多方法與 途徑，如內丹氣功 學、餌食療法、房 中術中的性衛生學乃至外丹中的 煉製治病的藥物等等，以及道教一向對中醫學、本草學的重 視和研究 等。所有這些直至今天仍然有著廣闊發展的前景。

    凡是道教中這些符合科學的"道術"，都是我們今天應當繼承和發揚光 大的。由此可見，道教 是與科學密切不可分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道 教的發展促進了這部分科學的發展，而這些科 學的發展又反過來推動 著道教的發展。道教與科學的這種密切的關係，確是在世界宗教史上 所少見的。